他获得了成功,其实他最想分享的人,主要还是巧珍和亚萍。其次才是巧玲。可是现在,他谁都分享不了。

    巧珍虽然不懂,但是她支持他,她会用她漂亮的大眼睛崇拜地鼓励他,还会为了这样的庆贺,用她好听的嗓音给他唱骚情的信天游。她的表达或许单一,但是他很受用。

    他和亚萍,天各一方,一个在南,一个在北。托鸿雁传情,也没法一朝一夕做到。他只恨自己没法“身无彩凤双飞翼,心有灵犀一点通”。他同时又想到苏轼的《江神子恨别》,禁不住吟咏起来:

    “天涯流落思无穷。既相逢。却匆匆。摧手佳人,和泪折残红。为问东风余几许,春纵在,与谁同。

    隋堤三月水溶溶。背归鸿。去吴中。回首彭城,清泗与淮通。寄我相思千点泪,流不到,楚江东。”

    高加林此时的心情是残破不堪的。他最想分享的两个人,此时都不在他身边,他成功了,又有什么意义?

    巧玲走了,分到了什么部队,他一无所知;亚萍,远在千里之外。他突然间感觉自己,就是孤家寡人一个,奋斗给谁看?他异常失落,偌大的县城,尽然没有一个可谈心的人。他突然认清自己,做人,尽然是那么失败。他不明白自己,到底在追求啥?为什么与身边活蹦乱跳,鲜活的人群,是那么的格格不入?他反而颓废了。庆贺什么?有什么值得好高兴的?他后悔没有带上一瓶酒来,醉死在这里,或许是最好的一种解脱。

    我们不知道该怎样安慰这位已经小有成就的年轻人。他义无反顾地把巧玲送走,让我们足见他心中的坦荡与豁达。是不是他从未包藏过任何一点私心?实际上,从他给叔父写举荐信的那个时候起,他最大的愿望就是和巧玲一起进入兵营,实现弘扬陕北民歌的伟大梦想。

    他知道自己超龄了,所以才会向叔父请求帮助。他没有想到,叔父也没能帮到他。

    对于是否能当上兵,他倒没有那么在意。主要是为了陕北民歌、为了巧玲。巧玲就是陕北民歌的活招牌,凭她的理解,她的经验,她能把陕北民歌唱到中央音乐大厅。当然,她无论唱什么歌在未来的乐坛上应该都有一席之地。可是,他只希望她唱信天游民谣,其它的歌自会有人传承。这才是他迫切想当兵的真正原因,没有巧玲,对当兵而言,他无所谓。

    送走巧玲,他还是心疼了。他如果自私一点,巧玲原本是可以成为他婆姨的。

    他从来没有把巧玲当成恋人,他只是把她当做妹妹。为她做点事,算是对巧珍亏欠的一份弥补,一份赎罪。他之所以能挽回现在的一切,全是巧珍在暗中帮助。他不敢对她的家人怀有企图。更别说跟巧玲好上,他过不了自己心里这一关。

    他自己亲手把巧玲送走了,他才知道,那是一种怎样的疼,他后悔了。“二能人”都明显接受了他,他到底在顾虑些什么?

    巧玲虽然表面上有些幼稚,可一旦没有她在身边唠叨,他才知道,自己生命里究竟缺失了什么?

    他想起与巧玲相处的那些日子。

    不经世事的巧玲就是一个天真烂漫的小姑娘。她对什么都怀着好奇之心,她的脑海里似乎永远装着十万个为什么?她很磨人。她在他身边就是个淘气的小妹妹,时不时地给他制造一些小惊喜。他知道她爱他,迫切地想引起他的注意。他只能想尽办法搪塞。他伤害过巧珍一次,他不想再伤害她的妹妹一次。小姑娘比她二姐娇柔,他承受不起有些打击。

    他都没有找准自己的人生,对任何找上门的感情都负不起责任。

    巧玲临走前的一系列举动,让他感觉到自己好像错了。巧珍也对他说过同样的话。他真的错了。实际上,巧玲已经不小了。她已经足足的二十岁,懂得对自己的人生负责了。她不再是那个幼稚的小姑娘,不需要谁安排她的生活,不需要谁为她选择的路负责。

    他不过才大她四岁,谁说他们不可以恋爱?他没资格替她选择人生。他犯了个致命的错误。

    高加林想得头昏脑涨,在春日微风的轻拂下,他尽然在草地上睡着了。

    春天真好。万物复苏,到处姹紫嫣红。桃红杏白,是黄土高原的主色调。无论是在高坡山野,还是在窑前地头,它们争先恐后地竞相绽放。微风轻拂,花瓣飞舞,枝条轻轻摇动,漫山遍野一片婀娜多姿的景象,在阳光的照耀下,似乎透着明媚的光环,分外妖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