时又卿问十利:“你了解前无吗?”十利回答道:“卿姐姐,我虽然早几年就认识师兄但也谈不上了解。师兄不在寺里住,跟着平常师叔住在山里。平常师叔是被逐出师门的,虽然自从平念师叔两年前接替了方丈的位置,平常师叔与寺里的关系和解了很多,但也没有回到寺里来。前无师兄时常出远门,偶尔见面会指导一下我的拳脚工夫,奈何我资质不好,这些年长进也不大。我师门师兄弟众多,前无师兄心智武功都是顶尖的,非我能了解。”

    “那他与程翊交情颇深?”

    “我听师兄说起过,他与程师长是儿时相识,但往往数日相聚经年分离,交情深否我不清楚,但那确实是师兄唯一称为朋友的人。”

    时又卿看着自己黑乎乎地手指,轻声问道:“你说,要是我杀了程翊,前无会怎么样?”

    十利被这句话惊到,赶紧说,“阿弥陀佛,卿姐姐可不敢乱说。程师长与您无冤无仇,又不是大奸大恶之辈,平日对我等也很关照,还帮百姓医治瘟疫,怎么忽然说要杀他?莫说前无师兄,我也是不能答应的。”

    时又卿本无表情的脸上忽而绽开了灿烂的笑,就像是戏弄人得逞一般,俏丽又狡猾,“看把你紧张的,我不过开个玩笑。无缘无故,怎么能杀人呢?我杀人向来都有充分的理由。”

    明月夜,止息碑。

    夜风吹来,程翊靠着石碑的后脊忽然一阵发凉。前无酒喝得不少,但离醉还很远,程翊的酒量比前无要大,却觉得有点醉了。

    两人慢慢从背靠着石碑,变成了背靠背的样子。后背的温暖互相渗透,呼吸、心跳和肌肉的拉伸都可以清楚得被对方感受到。程翊内心平静充盈,他想这或许就是他与前无此生少有的长久的亲近时刻,在所有话题和争辩都告一段落,酒瓶也倒出了最后一滴酒之后,在长风翻跃群山远去的脚步声中,在纷繁乱世山河破碎的大地上,在生生死死狭窄的夹缝里,能有这样的时候,程翊很满足。

    前无开口问道:“戍宁,上海分别之前你曾跟我说过,喜欢我。如今,还喜欢吗?”

    程翊没料到前无会主动提起这件事,但也并不奇怪。直面人生,绝不逃避,向来都是前无的做派。程翊诚实地回答道:“喜欢,更胜从前。”

    前无轻轻叹了口气,而后闷声笑了一下,“我如今这副样子,你还能喜欢得起来,看来,是真的很喜欢。”

    程翊苦笑:“你不信?我可以证明。但不是现在,毕竟我们都喝了酒,我可不想让你以为我是酒后失态。”

    “我信。”前无望着远处墨色的山脊,又说道:“随你。”

    随你两个字,说尽了前无的拒绝与纵容。这或许是对程翊最大的宠溺了,虽然这不并是程翊想要的。

    会是这样的情形,程翊早有预料,他心里早就做好了这辈子都得不到任何回应的准备。所以谈不上特别失望,甚至有些欣慰。在程翊生命中,喜欢前无这件事很重要,但跟前无平安活在世上相比,喜欢不喜欢,又不算得什么大事。他活着,这世界就更值得,他活着,是命运最大的善意。

    其实如果程翊知道,他虽然没有被爱,但一直被偏爱,心里会更舒服些,只可惜,他当时并不觉得。虽然不生气,他还是用自己的头不轻不重地撞了前无的后脑一下,应道:“好说。”

    程翊话题一转问起时又卿,“时又卿似乎对你极为在意,虽然表面看不出什么,但我直觉一向很准。”前无摇摇头,“时又卿是挑灯社最顶级的杀手之一,心智武功自然上成,她指导我擒拿术对我大有裨益。我们相识不久,对她性格我也略有了解,绝非人前这样温和无害。你最好少做试探,少招惹她,况且我们还有任务在身,很快就会动身离开此地。”

    “又是任务,你们两个人一起的任

    务?”程翊问道。

    前无没回答,也用后脑轻轻撞了程翊一下。杀手有杀手的规矩,与任务相关的任何信息都不可以跟任务之外的人透露,是这行的底线。倒不是程翊有心要打听什么,他只是关心之下地随口一问,被前无提醒之后意识到自己的逾越,便不再继续。片刻的沉默后,前无岔开话题说道:“时又卿果然在我这手串上动了手脚。”他把手串取下来指着靠近尾结的一个珠子拿给程翊细看,“你看这个珠子,里面其实已经掏空了,填了药粉,再用松脂封起来。我一直觉得这珠子上有什么擦不掉的味道,是松脂。”这倒是程翊想不到的,“那是什么药粉?”前无回答道:“我发现之后去问了时又卿,她说是一种神经抑制药,可以阻断人体某些循环系统的神经信号传导,可以让人在很短的时间内失去血压,停止心跳呼吸,还会伴有中毒的一些表现,药效过后可以恢复,也就是可以让人暂时伪装中毒死亡的一种药。她说让我以备不时之需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