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明日点卯前,未招,自去暗房。”明胤言毕,径自往书房去。草莽委屈着两道狼毫眉,巴眼巴肝看向追月再看向秋廪,企图获取一丝两同情。

    “呵”,追月哂笑:“上赶着找死。”

    秋廪看眼石头打的锁,微微摇头便往问询室去了。方才四英在左掖门静候明胤散朝时,瞥见匆匆驰往大内的儒父马车,尽皆诧异,还未厘出头绪就从云议纷纷的退朝官员口中探得了大殿之事,叶昶不比秋廪追影及白鹞沉稳,听了个大略后,喉结一滑脱口就是句“这不上赶着找死。”明胤嘱托说他必有后手而且很快,却不曾料到是这“点金手”。以廉衡及机敏,无利可图断不会如此以身试法,可又是为何呢?

    在秋廪思前想后之际,明胤郁郁沉沉吩咐了六个字“找出送信之人”,可就这极简六字,令四人头皮登时发麻,面面厮觑。若说世子府“长耳”“树明”之手段,今天下世子府第二,无人敢称第一。且不说神秘莫测、江湖敬怕的九宫门对其的鼎力协助,单说棋盘街之东的万卷屋“狸叔手底经营笼络的上千名遍插四海的耳报神”,和街西的瘦竹园“几十名坐于茶园特定角落、受过特训的顺风耳瞽目琴师”,将这京城的一草一木了若指掌就足矣让人洗目相对。但百密一疏,或者说出于尊敬和压根儿没想到,包括明皇的金翼、太子的线报、敖马两党的探子,皆未想过将耳目插到杏林里桃花环绕的弘文馆,因而突然要他们找出送信人,谈何容易。想到此,秋廪将唯一的希望寄托于三日前被擒获的柳飞身上,步速不由加快。

    世子府上下皆不是什么暴虐恣睢的人物,因而柳飞被吊起来三日也未遭多少皮肉之苦。明胤的最后通牒让追月对这位好说好商量的汉子大为光火,手起鞭落厉声拷问:“说,葫芦庙小鬼倒底什么人?为什么要安排他进京?你们要干什么?”奈何铜汉子铁骨铮铮,之字不语,急的追月落鞭子如雨。

    “追月。”秋廪进来拦住她,踱近柳飞身边沉缓而有力道:“你叫柳飞。好奇我们如何查到的你吗?不巧,你们盟里一兄弟,让无间门一小索命往葫芦庙送了封密信,那小索命招出来你们盟里这兄弟,你这兄弟又招出了抱月楼。不妨告诉你,你们自以为潜滋暗长的‘永夜盟’,不过块砧板上的滚刀肉,未被世子府放眼里罢了。现将你们逼出来,你若不招,自然是不能善了了。”

    柳飞先是一愣,少顷又恢复成硬骨头:“大丈夫横竖一死,休得废话。”

    秋廪缓缓一笑继续说:“你们能请动崇老先生,说明廉衡身份异于常人,而你们行事处处假借于小鬼、假借无间门之手,无非是要撇清自己,乌叔可真是个登龙有术的人物。”秋廪顿了顿,目光如炬盯着柳飞一字一板道:“乌叔是谁?让廉衡大殿上兴词告状究竟意欲何为?你招还是不招?”

    柳飞咬紧钢牙,依旧豪气云龙。

    但兵以诈立,秋廪和缓一笑徐徐再道:“你们能掐准时辰往弘文馆送信,怎就没算到会被人盯上?”柳飞闻言神色惊变,秋廪瞄准他情绪变化,知主子说的“送信人”果真存在且要被钓出水面了,心下松懈口气,表面却还是春风和煦,“你不招也可以,过段时日世子府自会查清,但,这样一来,抱月楼‘柳心’,我可就不能保证她安然无恙。”

    柳飞遽然失色。原这柳心是他胞妹,亦受迫于乌叔,深藏抱月楼当得个蝶使蜂媒,刺探并传递各色信息。乌叔心思诡谲,更懂拿捏人之短处,遂使了些手段,不仅叫柳心甘入抱月楼当歌姬,更掣肘了柳飞腿脚令其不敢反水。类似的狭义人士,永夜盟里不乏少数,是以这七侠五义的江湖帮派才未遭致世子府翦除。柳飞回缓脸色,出言便吼:“原来世子府也是个残害忠良的地方。”

    “忠良?”白鹞哂笑一声,“世子府什么样,还没轮到你来置喙。”

    “去年十月,从郓城开出的六艘运粮商船,是你们弄沉的吧?”秋廪目光似铁盯着他,“那可是北地百姓的口粮,你们弄沉它是为了欣赏饿殍遍野?”

    当然不是。沉粮百万,只为制造社会动乱。

    “那……”柳飞无以言对,蓦然耷拉下头,“我没参与,那是江左、江右分舵的兄弟们干的。”

    “有区别嘛?!”白鹞再次诘难。

    秋廪:“入冬后,运往古北口的十万守城兵将的棉衣,也是你们纵火烧毁的吧?是为了欣赏边境良将一个个冻死在冰天雪窖里?”

    当然不是。冻死官兵,只为引发军心不稳。

    柳飞声色凄然:“柳心只负责传送消息,她什么坏事都没做过。”

    秋廪两道温和的目光依旧犀利地盯着他,整个人不恶而严,施步正看眼他大兄弟不禁吞咽口口水,打个寒颤。“抱月楼地下暗殿的松骨奴,那些乞儿丐僧,也是你们带进去的吧?”

    “我不是故意的,我们也不愿这样。”柳飞卸掉了浑身硬气,痛心失声道,“都是少主下的死令,如若不从,就不给解药,柳心和一众兄弟便会四肢厥冷、腹痛心悸直至呼吸衰竭。我们也不愿意做这些丧天良的事,真的不愿意,因而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