中午时分,天空飘起小雨,淅淅沥沥,沾湿庭中的桂与菊。堇娘默然走进院中,像往常那般忙碌起来,一切看起来没什么不同,然而她挺直的脊背却流露出重生般的勇气。

    很多时候,午夜梦回,六年前发生的事情清晰的在梦中重现,潮水般的羽林卫冲进院中,举起刀剑,砍向父王母妃,而我站在黑暗中,被巨大的恐惧禁锢住,一动不能动,眼睁睁的看着他们倒在血泊中。这梦境无休无止,每当遭受挫折,便一遍又一遍的重演,无声的提醒我自己是多么胆小怯懦。后来我明白,害怕过去、害怕恶人是这世间最无用的事,颤抖与恐惧只能让他们更加得意。于是,我逼迫自己将那夜的情形牢牢刻在脑海,将那些惧怕收起来,拿出十足的勇气活着。苦也好,卑微也好,我都甘之如饴。可这并不意味着我会容忍任何人践踏我所珍视的一切,比如堇娘和怜心。这条底线,我将用生命去守护。而堇娘,需要明白这个道理。

    我在窗前沉思,不知不觉间站了许久,于静默中忽闻到一股清冽的气息,回头,见薛嬷嬷捧着一只白瓷瓶走进来,瓶中插满菊花。

    我疑惑道,“嬷嬷怎么把这些花剪下来了?”这些菊花她视若珍宝,前几日我略碰一碰,她便大声吵嚷起来。

    “这花要给配的起它的人看。”薛嬷嬷四下一望,将瓶子摆在妆台。

    我会心一笑,问,“嬷嬷是否觉得我对堇娘太苛刻了?”

    薛嬷嬷微笑道,“堇娘有您这等主子,是多少人羡慕不来的。她是聪明人,定会明白您的苦心。”

    但愿她能早日明白,我长叹一声,若非如此,就枉我打了张氏,更要为此担上不小的罪名。即便忧心,该来的也总会来。

    下午,管家与几位老嬷嬷一道,带着夫人的手令前来兴师问罪。

    张姨娘将早上在花园中的事添油加醋、避重就轻的在夫人面前哭诉,加上我的出身,管家与嬷嬷们都已认定此事是我故意挑衅,无故殴打张氏。

    我正忖度要如何应对,才能让惩罚降到最低,薛嬷嬷忽然上前,抬头挺胸的道“那张姨娘混说,明明是我打的她,怎么胡乱攀扯?”

    我一惊,正要出言制止,薛嬷嬷却递了一个平静无波的眼风过来。我只得按下言语,且看她如何应对。

    管家一副精明能干的模样,在人前又十分的谦和,听见薛嬷嬷的话,问道“薛嬷嬷,咱们是多年的老朋友了,你的秉性我们都清楚。你与张姨娘素日无仇无怨的,怎么会掌掴她呢?”

    管家说这话的时候,一双眼睛往我身上斜觑,意思再清楚不过,怀疑我给了薛嬷嬷什么好处,让她担下这个罪名。

    薛嬷嬷怒道,“无仇无怨,她能将一个不足月的婴儿抓能那样?我怎么就不能打她?我还嫌打的轻了!”

    说话间,堇娘已抱着怜心出来,怜心白皙的小脸上血痕宛然,触目惊心。

    薛嬷嬷道,“你看看,你们都看看,对一个婴儿下手,歹毒之至!咱们王府对待下人向来宽厚,我服侍老王爷王妃、王爷,上下三十多年,从没挨过一个手指头。你看看现在,她姓张的一个姨娘竟如此嚣张,要是老王妃在,早把她乱棍撵出去了!”

    管家默然半晌,回头看向几位嬷嬷,“这事,各位嬷嬷怎么看?”

    几位嬷嬷你看我,我看你,末了,其中一人笑道“单凭张氏一人之词,确实不能断定动手之人是谁,府中亦没有其他人看见。即便张氏做错事,自然有安美人和夫人惩治。薛姐姐你也是的,这么大把年纪,火爆的脾气比年轻时丝毫不减!”

    我略一忖度,她们想必都是儿孙满堂,最看不得婴儿的惨状,然而又不愿得罪安美人。忙上前道,“虽说张姨娘动手在先,但薛嬷嬷打她以下犯上,我有管束不严之罪,若夫人要责罚,连我一并罚了才是。”

    管家笑道,“既如此,薛嬷嬷罚奉银三个月,何姨娘禁足一个月,以示惩戒。”